《严复墓志》/《大燕赠魏州都督严府君墓志铭》
[尺寸] 志:90×90cm 全拓:130×130cm
《严复墓志》全称《大燕赠魏州都督严府君墓志铭》。通体楷书,计三十二行,行三十二字,乃近年发现于洛阳。此墓志内容原罪累累,与另一同期的《大燕严希庄墓志》同期出土,互相印证下被称“是迄今为止关于安史叛方文献中最重要的文字”(陈尚君语)[2],备受关注。盖因“大燕”者,安禄山之伪国号也,安禄山史思明之辈发动安史之乱短短八年,盛世净毁,长安、洛阳两京多次拉锯,菁华文献毁于战火者不计其数,后世皆以为中华文明衰落之重要转折点。正史上多以胜利者的选择性口径痛斥笔伐,野史是非公断春秋连连,流传千载难免篡改避讳。难得此志以“伪”方角度,不奉正朔,歌颂僭越逆臣家属,揣度其文,令人寒颤,不可信亦不可不信,史家兴趣者,换位解读耳。
严复,若非逆子贼名,芸芸一儒生罢了,不见诸经传。墓志云其祖上本为陕西冯翊人(此亦为严庄二姓祖地),祖父严承构得官沧州司户参军(想来原籍也不好混),遂举家迁至河北沧州(后来的安禄山地盘),三代已降,次渐破落,终为土著。严复其子严庄,起于微末,为安禄山父子两代军师(地位权势可比诸葛亮),作为安史之乱的重要推手,严庄权倾一时,祸乱天下,叛国弑君,尸山血海,一代名臣许远、哥舒翰等尽死其手,终至连累阖家诛族,然至德二年(757年)十月初五归葬其父、弟于邙山后数月间,复又降唐,此后官场反复,如此罪大恶极而未闻诛戮,烟波渺渺,竟得善终。
安史之乱内外因,史家历来多有著述,多以藩镇割据、帝王腐化、社会矛盾激化、奸臣误国、民族宗教问题等等语焉,而严庄的居间参与及破坏性令人瞠目结舌,连一代枭雄安禄山亦戮于其手。窃以此与氏族把持、寒门郁恨亦有关联:李唐起家,以收服、团结诸前朝世家为基础,论功行赏下世家排序严格无比,以隋炀帝气魄,曾三征高句丽等以削弱世家,急迫发动下憾然无功,直至武周临朝,减除宗室、推行科举方略见效果。严庄,小户子耳,即非五姓七望,又非关陇贵族、山东世族、江南华族,连个分支附庸都混不上,高门氏族不要说漏漏手指缝了,连个渣都要分给门人,身处胡汉杂糅之地,严庄家族想必高门难附,有志难伸。安禄山势大,幸进投之,求个出身混碗饭吃亦无不可,严庄投靠兴胡(安禄山为粟特人),内政外交,尽心竭力(可以理解),为“异族”策划“金土相代”,妄议天象以编造政权合法性(这也罢了,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),可恨者,纵兵屠戮万民肆行其志,其野心令人不寒而栗,可谓鬼谷子商鞅遗脉之流。
严庄授意赵骅撰写墓志,极尽赞美,无底线拔高其父之能,盖因政治需要耳:“天宝中,公(严复)见四星聚尾,乃阴诫其子今御史大夫、冯翊郡王(严)庄曰:此帝王易姓之符,汉祖入关之应,尾为燕分,其下必有王者,天事恒象,尔其志之。”似应为伪托之言,否则,严复的形象也够阴暗,水平够一般,下场应属咎由自取!今学者仇鹿鸣认为:安禄山之所以选择“燕”为国号,也很可能与墓志中提到的“尾为燕分,其下必有王者”的谶语有关[4],也就是所谓的政治意识形态构建,拉拢儒家正统士大夫阶层(给个天命所归的投降台阶),愚弄乡野村夫。然而,从史实上看,这个鸟确实不是金鸟!同时诡异的是,严复、严庄之弟严希庄上并未出仕安史账下以“投奔沛公”,“守箕潁之志”,依旧居于沧州乡里[1]。严复如真能参破大道天衍,自应趋吉避凶,父子或应共投“明主”,或另寻隐居之所避乱方为上策,又怎会被景州长史李暐扣为人质,继而全家族诛。
有唐一代,卑辞厚币邀请名人撰写墓志乃至书丹以彰门户的风气,盛行一时。韩愈、白居易、颜真卿皆有不同时期的传世之作,后人常居中管见先贤之艺术风格流转。撰文者常洛阳纸贵,白居易的稿费更是一时无两,曾以令人乍舌的七十万贯之钜,传为美谈。中华文明,历来多承载于木纸之质,破损无踪者不计其数,"禄山之乱,两都覆没,乾元旧籍,亡散殆尽。”王朝更迭,乱军净数焚毁亦屡见不鲜,再加上纪昀等无耻文人的甄别,五代以上,书法绘画难见真品,传世摹本争议不断。墓志,时人所撰,真草隶篆皆有,石质深埋,或有发掘(多数是盗掘),其间可窥史密悬案、名家真迹,今流传于世,恰似档案解封,可叹可幸。
书写者刘秦,历代书家常不予置评,史料难寻,唯见载于宋代李清照的老公赵明诚所著《金石録》。宋代陈思《书小史》卷二云: “ 刘秦妹, 归马氏, 善临学王右军《兰亭》 及《安西帖》, 咄咄逼真。 秦, 翰林书人也。”录其妹而不录其人,或鄙夷其从叛也。即可推刘秦曾为天宝年间的翰林供奉,拓书人。拓书人者,大约职司专门临摹历代真迹以留存并干点人肉复印机+打印机的活儿,想来书法造诣因之所获甚丰,后人评价其行书(碑帖)有兰亭序和怀仁集王圣教序笔意。《大燕赠魏州都督严府君墓志铭》为唐楷之上品,书写工整俊逸,赞叹之余,令人扼腕。以书及人,相比之下,同时代的李邕(据说二人齐名,曾合作《唐內常侍陳叔文碑》,李撰刘书)书法亦善行楷,即或正书字形多宽阔不平,亦被赞为“盖英迈超妙,不拘形体耳”,英风豪气“书如其人”,今已列入浙江省《写字》课本矣。(灰尘/随笔)
《严复墓志》/《大燕赠魏州都督严府君墓志铭》
[尺寸] 志:90×90cm 全拓:130×130cm
《严复墓志》/《大燕赠魏州都督严府君墓志铭》
[尺寸] 志:90×90cm 全拓:130×130cm
《严复墓志》/《大燕赠魏州都督严府君墓志铭》
[尺寸] 志:90×90cm 全拓:130×130cm
志文——
大燕贈魏州都督嚴府君墓誌銘 並述
宣義郎守中書舍人襄陵縣開國男趙驊撰
公諱複,本馮翊人。大父承構,任唐為滄州司戶參軍,因官而遷,今為渤海人也。烈考亮,州察孝廉,未仕而歿。公特受淳氣,生而有知,方為兒時,旨趣即異。七歲遭家閔凶, 孺慕之哀,傷於鄰里,孝思之感,發於動植。及長受業,見《易》象與魯《春秋》, 曰:“《易》本隱以之顯,《春秋》推見以至隱。夫子文章,性與道合,微言久絕,吾將學焉。”曾未數年,遂通大義,異時邑人有陳寡尤、王迫質者,皆高世之士也。專經領徒,聞於河朔,二賢既歿,公又繼之,升堂者無不摳衣,及門者為之舍瑟,豈渤碣之氣,變鄒魯之風歟。自後牧守,屢至禮命,欲表公署職,以顯儒林,公以為魚貪餌而觸綸,鳥善驚而遠害,苟知所避,夫有何患乎?竟以疾辭,不求其達,玄虛靜默,養浩然之氣,幾杖琴書,有終焉之志,尚矣哉。天寶中,公見四星聚尾,乃陰誡其子今御史大夫、馮翊郡王莊曰:“此帝王易姓之符,漢祖入關之應,尾為燕分,其下必有王者,天事恒象,爾其志之。”既而
太上皇(安禄山)蓄初九潛龍之姿,啟有二事殷之業,為國藩輔,鎮於北垂,功紀華戎,望傾海內,收攬英儁,而馮翊在焉,目以人傑,謂之天授。及十四年,義旗南指,奄有東周,鞭笞群凶,遂帝天下。金土相代,果如公言,殷馗之識,無以過也。于時馮翊以不世之才,遇非常之 主,當帷幄之任,翼經綸之初,萬姓注其安危,一人同其休戚。夫公之葆光也,守箕潁之志;馮翊佐命也,邁伊呂之勳。立德立功,濟美於一門矣。屬孟津始會,函谷猶封,天下匈匈,人心未定,既服又叛,釁結兵連,公遂與少子希莊聖武元年春二月戊子,夫人王氏夏四月庚申,俱在本州相隨及難,公享年六十二,夫人六十三。義士聞之,莫不隕涕。夫君子有煞身以成仁,無求生以害仁。嗚呼,我公為不朽矣。二年春,寇党平殄,訃至洛陽,馮翊仰天而呼,勺飲不入。恩深父子,義極君臣,毀家成國,近古未有。 皇帝(安庆绪)於是下哀痛之 詔,申褒崇之典,贈公魏州都督,夫人齊國夫人,備禮飾終,加于常等,遷神於故鄉,合襯於北邙。是歲冬十月己酉,乃克葬也。嚴氏其來,與楚同姓,始則若敖蚠冒,啟土于南荊,後則青翟彭祖,顯名於西漢。至若門風世德,積行累仁, 王業之本由,臣節之忠孝,已見於中書侍郎范陽公府君神道碑矣。紛綸汪洋,徽烈昭彰,則小子何述焉,故略而不載也。銘曰:
楚莊霸世,祚及後裔。蜀嚴沈冥,實曰炳靈。我公是似,亦不降志。師孔六經,鄙齊千駟。棲遲衡泌,戴仁報義。 昊穹有命,命 燕革唐。公之令子,預識興王。翼佐龍戰,時惟鷹揚。皇運之初,天保未定。河朔攜貳,海隅逆命。禍及舉宗,哀哉斯橫。公之所貴,德名為幾。以家殉國,自古所稀。伍員之父,王陵之母。事各一時,俱垂不朽。 帝謂忠烈,宜加飾終。榮褒大邦,恩感元功。崇邙北峙,清雒南通。刊石表墓,永代無窮。
朝議郎守太子左贊善大夫彭城縣開國男劉秦書 丁玩李諠等刻字
参考资料:
[1]《五星会聚与安史起兵的政治宣传——新发现燕《严复墓志》考释》/仇鹿鸣
[2]《新出墓志告诉了我们什么?》/单颖<文汇学人>
[3] 《大燕严希庄墓志》考释 /张忱石
[4] 仇鹿鸣:是谁在支持安史之乱?